欽原貓的世界

第五章、肉食主義

總之，當柏燕習慣性的半夜醒來，準備小聲小聲的開溜時，被對方用結實的手臂環住，像抱抱枕那樣子不讓他走，還喃喃的在柏燕耳邊說：「別走。」

柏燕很敬業的推了兩下作為抵抗，告訴自己至少他反抗過了，是對方實在太強壯了。

柏燕在對方懷裡睡著了，很久很久沒有睡得那麼熟的那種睡著，直到他被對方困惑而有禮貌的叫醒。

「你是誰！為什麼會在我床上？」對方問，值得紀念的陌生人五百號。

「你說你喜歡我，所以就把我帶回家啦！」柏燕戳戳對方鼻子，表情可愛的揉著眼睛說。

雖然知道會成為犯罪證據，柏燕還是用陌生人一號的錢買了本帳簿，把每個陌生人都紀錄下來，特徵、身高，還有從對方那裡拿走了什麼。

或許是某種贖罪？至少親熱時把對方的名字代換成數字後，罪惡感在柏燕的心裡輕了不少。

「不可能！我喜歡的是女生啊！怎麼可能會對男生有興趣！噁心死了！」陌生人五百號說。

「你還問我願不願意留下來......。」柏厭試著喚醒陌生人五百號的記憶，慌張的想回憶起陌生人五百號的名字，像是被吵醒卻找不到鬧鐘的慌亂。

「不可能！絕對不可能！」陌生人五百號把柏燕趕下床後，從皮夾抽了一張千元大鈔給柏燕：「不用找了。」

柏燕站在原地，有幾分鐘什麼話也沒說，然後用一種極度勉強自己的方式，為陌生人五百號綻放一個最魅惑的笑容：「還想再做一次嗎？」

然後他們又消磨了一個白天。

柏燕知道陌生人五百號會答應，就跟蜘蛛知道網子上的蒼蠅跑不掉一樣，那天他清楚的了解到，人類不再是同類了。

應該說，他失去了可以認同為同類的生物，或許就算以妖怪的立場，自己也是僅存的胭脂骷髏。

在那個白天的最後，柏燕不像第一次那樣，小心翼翼的考慮五百號的體力、擔心他的生命，他學著那個教他控制食量的狐狸精那樣，把陌生人五百號榨乾到只剩最後一口氣，然後笑嘻嘻、蹦蹦跳跳的從陌生人五百號的廚房拿了把很不利的水果刀，把陌生人五百號吃下肚。

在經過鏡子的時候，柏燕注意到自己的眼睛紅得發亮，在黑暗中像是蘊含了太陽的紅寶石那樣。

等到柏燕恢復理智，站在蓮蓬頭前面把自己洗乾淨時，在蒸氣中他不爭氣的嚎啕大哭，哭到熱水讓自己難以呼吸，哭到皮膚從蒼白變成發燙的粉紅色。

雖然早就知道自己死了，但或許總跟一些比活著時的自己亮麗得多的人相處，反而讓柏燕有種新生的感覺，好像以前的生活都不算數似的。

柏燕在做完例行性的搜刮後，把沾滿陌生人五百號的血的床單扯下來，拉了兩次才成功；用床單披披風那樣把自己包起來，遊魂般的推開門走入夜色。

那次之後，柏燕變得孤僻許多，幾乎跟他死掉之前一樣的孤僻；他不再主動的接近人，也很少對看上他的陌生人展露笑容，好幾次面對著以前吃不起的大餐，柏燕卻必須忍著不要吐出來。要不然嚇跑了對方，已經餓到有氣無力的自己，一定會忍不住把下一個倒楣鬼徹底吸乾。

其實柏燕是希望警察抓走他的，說不定有哪個正義感豐沛的家屬，會對自己恨之入骨，渴望能捅自己一刀，或者讓警察把自己關到天荒地老，說不定自己會在監獄裡餓死。

是說如果沒被哪個飢渴的傢伙看上的話，憑監獄裡難吃得要死的飯菜，柏燕應該撐不了多久吧？

不過一定會被看上吧？柏燕看看鏡子裡的自己，苦笑了起來。

說不定可以有效的清空監獄，節省花在供養惡棍上的費用，也算是另外一種貢獻社會。

柏燕再次開始看書，高中後就沒什麼機會這樣做了。

主要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樣的妖怪，然後無耐的發現，其實自己跟白骨精差了十萬八千里，古書裡最常把姣好的外貌跟骷髏放在一起的句子，都是佛教或禪宗勸人精神閹割的玩意，對柏燕這種依賴人類慾望生存的妖怪來說，比鎗砲彈藥來得可怕多了。

唯一一個讓柏燕覺得同病相憐的故事，大概是說有個男生遇到了個漂亮的女生，莫名其妙的跑到男生家裡煮飯洗衣，然後就這樣順理成章的忙到了床上，當然是有先結婚過，那種淳樸到憨厚的年代，社會的規範極其重要。

那個女孩子非常的賢慧，把男生照顧得無微不至，而她唯一的要求就是，當她偶爾躲到衣櫥裡時，男生絕對絕對不可以偷看。

相當然爾，故事的結局是男生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，該死的打開了衣櫥，然後驚訝的發現一個藍色的機器貓躺在裏面，啊不是！是那個女孩哀傷的看著男生，而她的下半身是蒼白的骨骸。

女孩告訴男生，她本來已經死掉了，可是因為喜歡男生，才來當他的妻子，現在好不容易長到只剩下半身，卻被男生發現了事實。

這代表他們的緣份已經結束了，於是留下女孩與男生生下的嬰兒，消失在荒野中。

當了一段時間妖怪的柏燕，當然不會相信這種，男人因為好奇心毀了一段婚姻的童話故事，他猜故事裡的那個女孩跟自己一樣，在倒楣的死掉以後，才發現自己從繼承了古老的血統，於是把什麼都不懂的農夫當成採補對象，這樣比較合理。

其實柏燕不斷的在街上狩獵，不完全是為了食慾，而是非常好笑的感到孤單。只要半個小時沒見面就會被忘記的天賦很方便，可是以妖怪們幾乎無盡的歲月來說，剛死不久的柏燕還是很需要跟人的互動的。

可惜跟從小聽到大的故事一樣，當跟人的交集只是萍水相逢的共度春宵時，很快就會感到孤單，柏燕甚至開始渴望有一天，會遇到一個人可以一眼就看穿他的本相，告訴他自己只是一具招搖撞騙的骷髏罷了。

「我教你修煉吧？不用採補的那種。」上次那隻狐狸說，臉上的笑容就跟搭上柏燕的男人一樣。

「你想要什麼？」柏燕抱著厚重的戒心問。

「親一個？」狐狸用柏燕熟悉的，逗弄小孩子的笑容說。

柏燕伸手攬住狐狸的脖子，老實不客氣的親了下去，餓得發慌的他完全忘了狐狸也是以採補維生的妖族，於是跟狐狸陷入了用嘴唇鬥法，捍衛自己道行的窘境。

等到狐狸因為缺氧而臉色發白把他推開時，他還舔舔嘴唇，珍惜的把對方留在自己嘴裏的氣息吞下去。

「下次看到可愛的東西，果然還是得小心點。」狐狸貌似心有餘悸的說，隨手丟了片上面印著「弱小妖怪互助協會謹製」的光碟給他。

「就這樣？」柏燕拿著反射著七彩光線的光碟問，看起來很普通。

「難道你要磕幾個頭，拜我為師才甘心？」狐狸沒好氣的問。

「也是。」柏燕點點頭，消失在人海中，心中暗暗記下，以後不要跟妖怪接吻。

還有，要記得對狐狸好一點，至少是同病相憐的同伴，都得靠著人類過於旺盛的慾望過活。

第六章、玻璃珠

有了不靠人類就能過活的方法，柏燕又慢慢變回了死掉前的他。靠著自己誘人的外表，在一家有著綠色商標的連鎖咖啡店打工，一天喝兩杯貴得讓他很珍惜的咖啡，然後只和其他人做禮貌性的互動。

除了偶爾得惡狠狠的把蒼蠅趕開外，柏燕覺得自己的生活過得很愜意，下班以後就昏迷似的睡上十個小時，然後在日出的時候醒來，開始照著光碟裡教的那樣，把陽光變成自己的功力。

為了方便練功，柏燕選的公寓格局十分怪異。簡單來說其實就是一個有門有床跟廚房的筒子，東邊跟西邊都有著大片的落地窗，讓柏燕不管傍晚或清晨都能擷取陽光。

其實柏燕能夠修煉的時間非常短，畢竟是在黑夜行走的妖怪，就算採用號稱道家正統的修煉方式，還是沒辦法忍耐完全天亮後的陽光。

第一次嘗試的時候是陰天，所以柏燕就悠閒的修煉到要打工了，才騎著腳踏車上班去；可是第二天，當柏燕逐漸習慣的在陽光下深呼吸時，卻突然感到全身一陣刺痛，慘叫著躲回床邊的陰暗處，全身上下紅腫著好不壯觀。

等到柏燕鼓起勇氣，披著床單把窗簾拉上後，他在鏡子前第二次慘叫，可能是太久沒看到自己只剩骷髏的樣子；也可能是因為這次的自己，除了蒼白的骷髏外，還掛著逐漸溶化的爛肉。

於是柏燕那天早上，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拿著鏡子，找出地上似乎不存在的爛肉，然後發著抖用手撿起來，裝進後來層層打結層層密封的塑膠袋裡，噴上濃濃的消毒水，希望不會有倒楣的野狗吃到拉肚子。

還有把自己吐在地上的早餐清乾淨就是了，不過那應該算是打掃的一部份吧？

柏燕很愛面子的打電話去請假，說自己生了重病，無論如何沒有體力上班。

當然是顧忌到同事們的心靈強韌度，他可不想讓店長瞬間損失九成的工讀生，萬一進來的全是跟他一樣無家可歸的妖怪怎麼辦？

比起花一整個早上打掃的麻煩，柏燕很沮喪的發現，這個修煉方法充其量只能填保肚子罷了，萬一自己太晚起床，就只能餓著肚子期待黃昏的降臨，然後在充滿咖啡香的收銀台前面，一邊對客人微笑一邊修煉。

如果陽光填飽肚子後繼續修煉的話，會憑空製造出一顆顆看起來很廉價的珠子，裡面有著當時天空的顏色。

柏燕本來以為這是類似頭皮屑的東西，某種修煉必然產生的副產品，於是毫不在意的把他們掃起來，倒進垃圾桶裡，還像是能拍掉灰塵那樣，輕輕拍拍自己的手。

幾個月下來，柏燕發現自己的功力一點都沒有進步，於是他拿起地板上的珠子，大眼瞪小眼的開始研究。他猜測這可能是某種功力的形式，如果自己肚子餓的時候，就可以靠這些珠子補充。

然後勇於實驗的柏燕很悲慘的，拉了三天的肚子。得到的實驗數據，那些東西就跟文具店賣的彈珠一樣，除了好看以外一點用途也沒有。

柏燕還是繼續修煉，因為在幾次天空特別晴朗的時候，珠子裡的顏色實在太漂亮了，何況除了這些愈來愈多的垃圾，他的生活也沒什麼樂趣。

柏燕知道每一顆都是自己修煉得來的，這些不同顏色的圓形日記也是回憶的材料。但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，珠子出現的速度逐漸加快，不管他捨不捨得丟掉，自己每個月房租才三千塊的小公寓也快裝不下了。

於是打工修煉之餘，柏燕買了本教人串珠的書，把顏色不是那麼喜歡的珠子打洞，一串串的送出去。

一開始純粹只是好玩，但是跟他一起打工的小女生變得愈來愈漂亮，又滿臉通紅的告訴柏燕，最近自己的桃花運有多好，柏燕才知道原來這些小小的珠子，比他以為的有用多了。

他開始在網路上販賣，號稱可以改善桃花運的小飾品，唯一的維護是曬陽光。這只是柏燕隨便瞎掰的，說不定可以補充點能量就是。

到後來，柏燕收藏珠子的標準愈來愈高，每當他偶爾把收藏品淘汰掉時，網路上的競標價往往能供他過上半年。

他似乎誤打誤撞的成為了，網路世界裡有名的琉璃師傅。

雖然節儉的柏燕過上半年的錢也沒多少，但即使這樣，還是讓打工維生的他感到踏實許多。

柏燕比以前更努力打工，只要同事臨時有事，需要人代班的話一定會找他，而他也樂得超時工作到勞基法規定的極限，到後來店長不得不強迫他休假。

不是柏燕的開銷變得比以前大，而是他有了努力的目標。如果他做出來的珠子總是和天空的顏色一樣，那四處去旅行的他，是不是就能做出更多漂亮的顏色呢？

他想像自己在阿拉斯加的小木屋裡，欣賞飄著雪的天空比其他地方都來得澄澈；也想像在南極永晝的、極長的清晨裡，幸運的把極光的顏色據為己有。

說不定他會在沙灘撐起大傘，然後收集夏威夷陽光的溫暖，如果運氣好的話，說不定還可以碰上火山爆發，灰濛濛裡漾著火光的彈珠也別有一番風味。

說真的，柏燕絕對比生前來得快樂的多，雖然工作還是一樣累人，幾乎讓體力本來就不是很好的他沾枕就睡，但是有個未來可以期望的感覺，也讓他每天搭末班公車回家時感到非常踏實。

這樣的日子非常平凡，也非常美好。

「如果自己沒有大嘴巴就好了......。」柏燕垂著頭，坐在黑色廂型車裡埋怨著自己。

說起來，真的是自己太大嘴巴了，如果當時沒有告訴那個老傢伙，珠子是自己做的就好了。

「孩子，這些珠子是你自己做的嗎？」在咖啡廳裡的橙色燈光下，老頭子拿起柏燕寄賣的串珠問。

「是啊！老爺爺你也喜歡嗎？免費送你一串也可以喔！」柏燕毫無心機的說，畢竟他在對方身上感覺不到妖氣，人類應該沒那麼危險吧？

「那怎麼行？這樣吧！這邊的我全買下了，這個數字可以嗎？」老爺爺豪邁的拿出一張支票，在上頭寫了個很不真實的數字。

「太多了啦！」柏燕說，感到有些頭暈。

「就當作是給後輩的一點支持。」老爺爺說，二話不說地把一串串的珠子掃進塑膠袋裡。

柏燕還給了老人一個紙袋，讓他把塑膠袋裝不下的串珠帶走，然後看著支票發呆，忍不住懷疑是連續劇裡面常出現的芭樂票。

對著燈光照了照，柏燕決定明天請個假，去銀行把支票兌現，放在戶頭裡總是比較讓人放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