欽原貓的世界

第三十三章、死亡，第二次

柏燕艱苦的忍耐著，心裡不停的回想和大麥做那件事的畫面。

如果連大麥那種幾乎是謀殺的疼愛都能承受，這點東西實在不算什麼。畢竟自己可是那隻猛獸的愛人啊！連內臟被牠的兇器攪得亂七八糟都經歷過了，當然連一點哀求的聲音都不能發出，這個破身體喜歡就拿去，魚肉弱者的滿足在他身上是找不到的。

他覺得好笑，明明都痛得黃豆大小的汗珠滿臉都是，怎麼會想起那些夜晚、黃昏，還有過於有朝氣的早晨？甚至甚至，自己竟然有些驕傲？

身體裡感覺空蕩蕩的，還好身體裡沒什麼神經，要不然感覺一定更糟糕吧？

他把左腳當軸心，無視發出光芒威脅著自己的陶木劍、符紙，讓電光映著自己的臉龐，優雅的轉身看著大麥，那個自稱是偉大妖怪的人類，然後淺淺的對他笑了起來，彷彿他們還在公寓裡，東邊的窗戶是紅色的楓葉，西邊則是燦勝金箔的銀杏。

「大麥……。」柏燕的手伸到空中，隔著眼神警戒的道士、高高地階梯撫摸大麥的頭。

「你就這樣束手就擒？騙子！沒信用的傢伙！臭人類！真的是妖怪的話，就應該抵抗到最後啊！把身體搞到殘破不堪，讓他們一點好處也拿不到的戰死！」大麥大吼著，失去冷靜的他任由木劍架在他脖子上，妖類天生的體質讓他身上多了好幾道焦黑的燙傷，眼淚碰到朝他臉上招呼的木劍，也在瞬間蒸發。

「這段時間以來謝謝你，我過得很開心喔！」柏燕說完，放鬆身體往後倒，嬌小的他立刻就被法力構成的烈焰吞噬。

「給我出來！你這個言而無信的混蛋！不要以為這樣就可以結束了！那種娘娘腔的火焰就算是燒現在的你，也要燒上整個晚上才可能把你煉化！不是有很多計畫嗎？不是說只要我還要你，你就不會離開嗎？」大麥吼著，不顧一切的將身上的鐵鍊扯斷，豪邁的揮拳打斷幾個上前阻止的傢伙的鼻樑。

「你在哭耶！謝謝，這段日子我過得很開心。」柏燕不顧自己著火的髮絲、龜裂焦黑的臉頰，在劇痛中重新把頭探出火焰，給了大麥一個氣味難聞卻充滿幸福的吻：「真可惜，以後不能再這麼做了。」

說完，柏燕再次回到火焰中，在身體逐漸焦脆中慢慢地回想短暫的人生和幸福的妖命，然後在長夜將盡的黎明化為灰燼。

在場的道士和傷心欲絕的大麥都沒想到，劇變開始了！

道士們收回法力，將火焰熄滅之後，失去了熱氣支撐的骷髏立即崩壞，裡面連道士們期待的一魂半魄也沒有。就在道士們露出不解的表情的同時，地震了。

靠著法術支撐，看來十分堅實的大樓隨即崩塌，卻不是因為地震的關係，當初決定在這個地點蓋房子，就是想將附近山川的靈氣全部榨個乾淨，想也知道哪有這麼便宜的事？不只山精河怪不要命的搗蛋，這一地的靈氣全給佔走了，還給不給妖怪活真是！

就連隱約朦朧的皇天后土也不斷告誡，事情做絕了不好。

等靠著鈔票堆出來的技術把地基打好，不管怎麼上告天聽都沒有地基主進駐，接連幾天刮風下雨的，不只房子蓋不下去，有些個性衝點的小妖小魔甚至把附近的怨氣一併匯集到這裡來。

對風水之術有信心得病態的道士們，說什麼也不肯放過這塊重金買來的寶地，於是從偏僻的山裡拘了個地基主來，用了些殺生的方法硬是把樓蓋起來了。

雖說砸了不少銀子，不過這群道士也真的日進斗金，連銅板長什麼樣子都快忘了。

束縛破解的地基主，怒吼著從大樓底部衝出，身上纏著數不清的怨靈，血腥味濃厚的拔地而起，怒吼著和手忙腳亂的道士們搏鬥。

大麥和妖怪們，悄悄的撤退了。對他而言，柏燕不在的話，命令也沒有必要執行了。

後來大麥聽聽國外的妖怪興奮的告訴他，那個時候從衛星看下去，整座島一片黑暗，一種綠色的光芒緩慢的調動著脈搏，像是這片土地是個巨大的生物醒來過來一樣，就連人類也無法忽視的，那天的這座島早晨整整晚了五分鐘。當天終於濛濛的亮了，天空河川都比以前清澈了不少，連葉子也少了總是蒙在上頭的灰塵。

當大自然一片生意盎然之際，人類的世界卻亂了，很慌張的亂了。

首先發現異狀的，是一名熬夜唸書的高中生，血糖被腦袋耗損殆盡的他，正打算到超商買宵夜，卻倒楣的被淋了一身血，身邊掉了一地的內臟，像是下青蛙語那樣在地上彈跳幾下。

就在他抹掉睫毛上的污血，即將放聲慘叫的時候，卻被一張具有彈性的膜罩住，只能發出微弱的嗚咽聲。

幫他脫困的店員馬上報了警，幾分鐘後被現場嚇到的警察告訴他們，那面東西是人皮，像是被聊齋誌異裡頭，畫皮鬼脫下來那樣的人皮。

很多人驚慌的從天而降，變成一攤攤長得像砸在牆上的蕃茄的肉醬，甚至有幾個是時下年輕人崇拜的偶像，他們一致的特徵是，看來比平時老上許多，破碎的臉孔擠滿不可置信的慌張。

沒人知道他們為什麼從天而降，但少數存活下來的空中飛人，從此遠離社會焦點，隱姓埋名了起來。

在數不清的高官、名人失蹤事件中，宗教領袖、上人們的辭世也就不那麼引人注意了，畢竟只是眾多混亂之一。這座島彷彿終於迎來了，宗教裡一再告誡的末日，所有值得寄託信仰的高人，都背棄了社會。

事件這樣發生的原因是，當初柏燕佈置綑仙陣的時候做了更動。他在裡頭加入了，衡量島上所有生靈心中惡意的機制，當一個生物心中的惡意超過某個臨界點，改良版的綑仙陣就會把大氣中的能量灌到體內，直接將其抹殺。

這解釋了，那個熬夜高中生半夜享受到的富含蛋白質的淋浴。

從天而降的道士們，也是柏燕刻意安排的。那晚在大廈頂樓的鬧劇，是為了讓大量道士飛到肉眼無法察覺的高空，迅速趕來的伏筆。在柏燕身體消散的瞬間，失去真氣掌握能力的道士們，變成一顆顆人肉水球。

無計可施的道士們，像裡世界其他組織求援，但前往國外接受收容的道士們驚恐的發現，即是離開了那座該死的小島，他們的道行仍舊沒有回來，反而像傳染病似的，將身邊其他修煉者的能力剝奪。

甚至，引起國際紛爭的引爆了幾個平時道貌岸然的老傢伙。

從此，這座島成為了裡世界某種意義上的政治真空。

出乎幾乎被恐懼壓垮的道士預料的，妖怪們並沒有演出百鬼夜行。他們繼續隱身在人群、山林中，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，安心的過著自己的生活。

至於金字塔頂端被硬生生抹去的人類社會，在經歷了妖怪眼中的短暫混亂後，重新建立起僅屬於人類的秩序。少了長生不老的道士們霸著位子不放，階級間的流動變得比較暢通，充滿活力的年輕野心家無一不摩拳擦掌。

不敢說這座島變得更好，畢竟混亂、不幸、暴力仍舊充斥著。但少了怪力亂神的干擾，這座島變得有朝氣多了。

第三十四章、再相逢

傷心欲絕的大麥幾乎毀了半座山，才被苦笑著的小雪、小紅拉住，留著血淚的他撕掉由城隍發下的解僱令。一張宣佈他從此以後不屬於任何勢力，所以再也不需要接那些凡人的任務換取金錢的公文。

接著精神渙散的大麥被拖回再次隱匿起來的妖怪村落，穿越狂歡慶祝的眾妖，順手牽羊的拿了兩條羊腿、幾壺濁酒，然後在柏燕耗費生命設下的綑仙陣核心前停下，一個貫穿小紅本尊的隧道，幾乎稱不上房間。

從空氣中散發的能量波動，大麥很確定柏燕在自作主張的那段時間裡，靠著他的小聰明迅速的學會了編織世界的方式，然後將自己的小公寓複製到這裡，細心的連一天裡風吹的時刻、陽光的角度都複製了。同樣的地板同樣的床舖、西邊的火紅秋葉、東邊鋪上金色的天空，沒有插頭仍然運轉著的洗衣機、吸塵器，以及賢慧的打理著整座島最隱匿的便利商店的小雪。

在書桌下，大麥發現了被二次改造妖化得十分嚴重的筆電，隨著地維的流動連接著島上大大小小的陣眼，柏燕送給自己的兔子布偶被加上了接頭，正把從山下買來的遊戲光碟一片片的安裝到裡頭。直到大麥顫抖的把兔子布偶抱住，還是機械般的執行著動作。

經過和兔子布偶的接觸，大麥驚訝的發現這個綑仙陣比自己以為的和諧不少，或許是得到兩個稻禾神的幫忙。簡潔之外還能有效的擷取人類浪費的能源、海浪的起伏作為動力來源，或許能比預期中的多支撐一段日子。

大麥安靜的放開兔子布偶，坐在地上耐心的，一格格的看著遊戲的安裝進度，和電腦裡不可思議的，將一款款遊戲組合起來的過程。

差不多是大麥把食物消耗殆盡的時候，最後一片光碟被吐了出來，電腦螢幕上跑著誰也看不懂的奇怪程式碼，繁雜的運算讓改造後的筆電開始發熱。

兔子布偶將插頭拔下來，裡頭的內丹發出震震光芒，在外頭模擬出柏燕的樣子，半透明的柏燕轉了一圈看看自己，似乎不太滿意的樣子，然後像是雜訊太多的電視畫面，不時閃過一片灰白。

兔子布偶說了幾句話，卻只能發出破碎的雜音，無奈的柏燕影像回頭，從雜亂的電腦桌抽屜裡，拿出兩隻一模一樣的手機，等接通之後丟了一隻給大麥。

「告訴我，時間無窮無盡的大妖怪，外面的世界是不是變得更好了？」附身著布偶的柏燕眼神空洞的，靠著手機才能發出自己的聲音。

「對人類來說還是一樣的，可是因為你的努力，也許妖怪妖怪可以過得更好，有一天說不定能跟人類交朋友。」大麥用手機回答，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再度潰堤。

「太好了……。」柏燕點點頭，檢查一下自己破碎的影像歉疚後說：「要啟動這個東西需要的能量比我想像中的大太多了，我必須把部份的魂魄也賠進去，才勉強能發動它。」

「笨蛋！」大麥大力揚起手，刻滿疤痕的手掌卻在柏燕臉頰前停下來，憐惜的撫摸著不存在的軀體。

「我不能要求其他妖怪這麼做，就算是已經沒人在意的土地神也一樣，這是我自己的決定，而且他們忍耐了這麼久，是該好好享受未來的世界。」柏燕看著哭得幾乎崩潰的大麥，慌亂的解釋說。

「那我呢！你就從來沒有想過我的感受？為什麼不跟我開口？變成這樣誰也幫不了你！」大麥泣不成聲，死命哽著喉嚨發出破碎的聲音。

「我必須變成這樣。」柏燕搖搖頭：「大家必須要有開戰的理由，要不然天界魔界還是歐洲多管閒事的天主教來插手，我們應付不來的。」

「所以你就丟下我不管？」大麥重重捶在地板上，震得正在外頭飲酒狂歡的妖怪們嚇了一跳。

「對不起。」

「你一定有想到辦法對不對！你一定想過就算魂魄破碎了，也有辦法再搞一個身體出來對不對？」大麥抓住柏燕的肩膀，握力大得內丹投射出來的影像一陣動盪。

「我睏了……，如果還醒得來的話，我們再想想辦法吧？」柏燕打了個呵欠，兔子布偶再次軟倒在地。

留下大麥一個人，在他們愛情開始的房間裡，雖然只是維妙維肖的複製品。他的眼睛炯炯燃燒的，肩膀像是被匕首插入似的緊繃起來，千瘡百孔的身體氣息混亂得幾乎要墮入魔道。

柏燕再次張開眼睛，發現自己坐在自己死掉之前的網咖裡，應該變成廢墟的地下室除了吵鬧的流行音樂，只有鍵盤和滑鼠的聲音。

「你這個混蛋！早就把如意算盤敲好了對吧？」大麥的聲音從旁邊響起，濃厚的黑眼出現在不應該熬夜的大妖怪臉上。

「被發現了。」柏燕吐吐舌頭，端詳起自己面前的電腦螢幕，發現大麥連自己的遊戲帳號都被複製過來了。

「我把自己的身體也拿來填補你那個破陣了，雖然看起來很唬人，裡頭問題還真不是普通的多。」大麥變出一盤餅乾遞給柏燕：「說吧！即使加上我，這個陣還是會壞掉對吧？」

「是啊！」柏燕餓極的塞了兩塊餅乾到嘴裡，掉了一桌子餅乾屑含糊的說：「我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，如果沒有外面的幫助的話，大概五百年吧？」

「好短。」大麥抱怨。

「我可以把你送回去，畢竟你的靈魂是完整的，叫小紅隨便編織出一個身體應該不困難。」柏燕無所謂的說。

「然後放你逍遙自在？五百年就五百年，我這麼聰明絕頂的妖怪，一定會想到辦法解決的。」大麥說。

「切！拿你沒辦法。」柏燕大把大把的把餅乾吃掉，拿起背包踏上通往外面的樓梯。

「去哪？」大麥跟上問。

「去旅行，之前沒機會全世界到處走走，現在好不容易空閒下來了，當然要把握機會囉！」柏燕愉快的說：「雖然是虛擬的世界啦！」

「你安裝那麼多遊戲光碟，就是為了這個？」大麥揉著酸澀的眼睛問。

「是啊！人類的想像力真的不容忽視呢！」柏燕走出網咖，愉快的欣賞山腳下逐漸成型的虛擬世界。

後記

在妖怪和人類的世界，各自出現了一個傳說。屬於人類的傳說是，當你在山裡遇難，很有可能會遇到一個雪女，她會伴隨著白雪捏成的白兔出現。在目瞪口呆的登山客面前架設攤販，用幾乎是黑市的黑心價格販賣食物、衣服，還很通情達理的可以刷卡、收支票。彷彿嫌價格黑還不夠似的，雪女開的便利商店，連標籤、制服都是黑的。

妖怪的傳說則是，當一個妖怪壽算將盡的時候，會在睡夢中收到山神的邀請，問他願不願意將全部的道行奉獻出來，好換取前往另一個世界的門票。許多妖怪在歷經滄桑後決定安然的消逝在時光洪流裡，但也有不少的妖怪，覺得有某個重要的存在捨棄不下，於是接受了山神的交易。

而在妖怪村落裡，有一個宛如隧道的房間，裡頭整齊的擺著兩個妖怪共同生活的回憶，彷彿他們只是出去郊遊，在天黑之前會回來。

一個月有一天，小雪會帶著懷念的表情，碎碎唸著回來打掃房間，和其他家電消滅村莊裡大量的食物。

在秋天，小雪總是要花很多時間，把不知道從哪裡飄進來的紅色楓葉，與扇子形狀的金色銀杏葉掃掉，從裡面找出一張，來自虛擬世界的明信片，藍色的郵戳告訴大家，兩個妖怪過得很幸福，期待有一天再相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