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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章、坦白之二

只是柏燕沒有發現而已,當那個喜歡自己的男孩自殺後,他一直都有一種自我毀滅的衝動,從在學校囂張的玩世不恭,到後來大學畢業卻沒志氣的跑去打工,每個月靠著一萬塊出頭過活的乏味生活,其實都只是膽小的自己,嘗試著慢性自殺的下降螺旋,或許有一天自己會撞到絕望的底部,然後體會到那個人的感受,於是從高樓上跳下、在放滿溫水的浴缸裡割腕、吞下床邊放了好幾個月的過量安眠藥。

也只有在每次熬夜的時候,飢腸轆轆兼嚴重困乏的柏燕才會感覺到,其實看著慢慢變亮的天空很幸福。自己是真的真的,很確實的活著,不舒服的暈眩是這樣強烈的提醒自己。

就算柏燕想放棄了,自己年輕的身體卻是這樣的,這樣的想要活下去。

既然自己變成了妖怪,有一天一定能夠變強的吧?剛變成妖怪的柏燕這樣想,然後他遇到大麥,這隻腦袋裡欲望盤據了七十個百分比以上的傢伙,把自己用強硬手法留在身邊的那個大麥。

自己變成了島的主人,只要學會控制力量應該就夠強了對吧?柏燕問自己,然後渾渾噩噩的讓大麥照顧自己。發現自己忘記身邊重要的人是誰的時候,其實他還鬆了口氣。

 

「既然有很多道士仙人想要自己,那終於變成受害者的強大自己,就有的反抗、宣戰的理由了,對吧?」地基主接話。

「是啊!可是我也發現,為什麼那些很厲害的人,大部分都傾向維持現狀了。」柏燕說,喝了一口好像永遠喝不完,而且越來越鹹的茶。

「老頭雖然不會泡茶,但是人家供奉來的普洱茶應該沒那麼難喝吧?」地基主調侃說,示意柏燕繼續說下去。

 

進到妖怪村子裡沒多久,柏燕就想起自己央求大麥去尋找的人是誰。柏燕很自責,清楚知道被遺忘滋味有多難受的他,對大麥的溫柔感到深深地愧疚,不該是這樣的。

可是,這段時間裡,柏燕認識到的世界面貌不同了。

好不容易能做些什麼的柏燕想:就這樣回到大麥懷裡好嗎?一定會在不久的將來再次分離吧?與其讓大麥重新經歷一次失去自己的痛苦,還不如自己忍耐一點,裝作什麼都沒想起來的好。

所以那時候,心情矛盾的柏燕回到房間,用大黑熊說的,大麥也一定知道的「榕樹伯」的故事當藉口,掩飾自己的失控。用枕頭推起城堡不只是過剩防衛心的表現,也是提醒自己,不要和大麥靠得太近,會受傷的,大麥會受傷的。

 

為什麼自己會捨不得呢?大麥那個笨蛋!明明自己都用銳利的風刃拒絕他了,為什麼他拼著滿手是傷,也要靠近自己呢?

不要這樣好不好!那時候柏燕看著大麥的血,在地板上匯成淺淺的紅色護城河,心裡是這樣想的。

 

於是柏燕決定,硬下心來裝傻,強迫自己和大麥保持距離,或許大麥的記憶力沒有自己以為的好,或許比自己還要漂亮許多的小紅,在這一切都結束之後,會取代自己的位子。記憶一直沒有回復的自己,對大麥來說就跟小紅那個一直沉睡的伴侶一樣吧?

 

下定決心的柏燕,終究還是忍不住。明明告訴自己那樣對大麥比較好,內心深處的自己,還是無法接受那樣的結局,那個大麥身邊有其他人陪伴的未來。

於是他把大量的道行灌進大麥身體裡,以此作為自己貪圖溫柔的藉口,以此作為自己能為心愛的大麥,種下的最後一個祝福與詛咒。

 

當道士大軍壓境,奇怪的黑色蟲子不只破壞了小紅辛苦維持的結界,還將奮勇上前捍衛家園的妖怪們吸成木乃伊。用很討厭的方式,讓柏燕發現這個自己其實很陌生的村子,這個總是用開玩笑的語氣,稱呼自己島主大人的村莊;對於笨手笨腳的,學習山林裡生存技能的自己,總是用寵溺的語氣取笑自己的村莊,其實已經變成了自己的故鄉。

 

終於,有了連自己還是人類時,也不曾奢望過的歸屬了嗎?

 

所以他要求身體勉強的,運轉不屬於自己的道行,施展出其實自己不能使用的法術,威風凜凜的威嚇那些欺軟怕硬的道士們。可是又擔心萬一自己離開了,一切照自己所期望的,這座島成為一個從此沒有島主,但也再也沒有道士神仙的島嶼,那這些親切的同胞們,又有誰能庇佑他們呢?

 

 

如果連自己也辦不到,怎麼能夠期望其他稚嫩的妖怪,去承受這個重擔呢?

 

 

「失敬了,島主大人。」地基主消失在火焰中,蒼老的身體包裹著金銀鑄造的鎧甲,重新出現在柏燕面前,地基主蒼老而堅毅的說:「老頭我在這裡,代表這座島所有的地基主,向您接受這個提案,只有一個要求。」

「您說吧!」

「這個陣應該只需要幾個點,其他的土地主就算受了您的供養,也幫不上什麼忙對吧?」地基主問。

「瞞不過您。」柏燕坦承說。

「只是將道士們驅逐掉好像也不太公平,到時候我們這些老傢伙的處境就尷尬了,請您准許我們這些老骨頭,重新回味一下沙場的血腥味?」地基主說,寶愛的撫摸著腰間的寶劍問。

「那些受您們庇佑的人怎麼辦?」柏燕問。

矮老頭插嘴說:「島主大人,您知道的,如果還有人可以看顧,咱們是不會落魄到這步田地的。」

「是啊是啊!人類的生命太短暫了,跟什麼無情無義完全無關,隨著時代的改變,我們這些不中用的老東西遲早會消失的。」高老頭說,感同身受加上摩拳擦掌的期待讓他的語氣多了關切。

「一定會有人記得的!」柏燕說,揪起來的心突然發現,或許聊齋誌異裡面說不完的故事,是眾多妖怪生命的濃縮重播版。

「這樣就很好了。」地基主順著破敗的四合院往外看,將目光鎖定在搖曳的稻田中,想起剛來到這裡時,年輕的人們哼著秧歌的畫面。

「我不答應的話呢?」柏燕無奈的問。

「那島主大人就得一個個的拜訪,說不得浪費多少時間。」地基主得意的說。

「說不過你。」柏燕笑笑,再次奉上自己掏空身子作成的陣眼。

「就當作是陪退休無聊的老人玩玩?」地基主接下彷彿跳動著的琉璃心提議說。

「就這樣吧。」柏燕聳聳肩,把大麥給的斗篷圍上,將自己的氣息完美的遮蔽在黑色的布料下。

「接下來,尊敬的島主大人要去哪呢?」地基主打趣的說。

「還能去哪裡,要去山裡跟愛喝酒的精靈打交道,然後回家好好睡一覺,要開戰了。」柏燕說,留下憑空變出一座琉璃心堆成的小山,領著高矮兩位稻禾神頭也不回的走了。

 

 

 

第三十章、在你面前

「任性的傢伙!」大麥坐在冰冷的地窖裡埋怨著。

他身後是村裡挑出來,用自由做代價換取的年輕妖怪們,一個個都是資質上好的孩子們。

雖然多少有些不安,但在無計可施的狀況下,倒是一個個盤腿著吐吶了起來。

 

妖怪落到人類手上從來沒什麼好下場,但這群趾高氣昂的道士們除了神氣得討人厭外,如同柏燕預料的什麼也沒做。還體貼的派了幾個人類獸醫來,說是需要什麼食物、藥材儘管開口。這樣的態度讓年輕妖怪們鬆了口氣,至少知道自己的處境還算安全。

可把心懸在外頭的大麥可不這麼想,人類從來就不是那種體貼其他種族的生物,只有在發現快要竭澤而漁的時候,才會為了自己的利益良心發現,將僅存的受害者們保護起來。

這種諾亞方舟式的關懷結合牢房外飄來的謠言,讓大麥越來越擔心外頭的局勢。

 

當初在柏燕的要求下,大麥很盡責的將島主已經入魔的消息散播出去,甚至將大山豬的死亡完全推到柏燕頭上,將新一代的島主塑造成個漁翁得利的卑鄙妖怪,在前島主病入膏肓之際痛下殺手,用極為殘忍的方式將其凌虐至死。

就跟人類熟知的詛咒一樣,除了少數天賦異稟的妖怪,或者是專心致志的天才外,要在短時間獲得巨大力量的唯一方法,只有藉由劇烈的痛苦將靈魂極端化,成為一道不斷尖叫的銳利噪音。當然祭品原本的力量越強,經過酷刑淬鍊出的惡意也就越駭人。

道士之間流傳的版本裡,柏燕已經變成一個不停吞食妖怪、精靈,並且奴役破敗廟宇中衰老神祇的邪惡妖孽,說是眾生畏懼的魔也差不多,這樣喪心病狂的存在如果沒有被消滅,遲早會打破修道者重視的大道平衡。

 

大麥想著想著,忍不住自言自語的諷刺:「何況這種替天行道的事做多了,不只殺了妖孽後好處多多,說不定還能給天庭記上一筆,以後飛昇成仙當的官也大些。」

 

說是出世的修真人,門下不知道有多少怕死的富豪政客供養,更不用提企業、媒體泰半都掌握在道門手上。除了撈錢快,出了什麼事情掩蓋起來也方便,要是哪個千金小姐修仙之餘,還想上台唱唱跳跳的,也就是撒點錢打點關係罷了。

這就是人類社會無奈的真實,什麼吸血鬼狼人的大陰謀沒出現過,倒是踩著別人頭頂往上爬的修真者成為霸佔金字塔頂層的寄生蟲。絕對不致命,但蠶食鯨吞的結果是所有人都是被害人,多少的不幸就這樣麻木的盤據著。

 

聽說柏燕披著自己做的斗篷,不懷好心的上山找山神、水靈喝酒,一言不合就會打起來,把本來與世無爭的自然精靈打得魂飛魄散,然後醉醺醺的揚長而去。

大麥很清楚,只有在心情很糟糕時才會碰酒的柏燕,絕對不是上山去找架打,一定是他那個想把可惡道士們打得抱頭鼠竄的計畫,需要更多妖怪的支持,所以才那麼做的。

至於那些硬脾氣的自然精靈,其實以柏燕現在島主的身份,只要命令一下就行了,想必是不打不相識的鬧到天亮吧?

 

「小兔子長大了,做爸爸的是不是該驕傲一下呢?」大麥想著想著,嘴角揚起一抹笑容。

 

一片不屬於囚牢的桃花心木種子,隨著溫柔的風,劃著螺旋的軌跡降落在地上。

 

大麥抬起頭,確認是不是有扇窗戶沒關好,他的嘴巴徒勞地抵抗地心引力,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己朝思暮想的妖怪,站在他面前用絕麗的面容衝著他笑。

「這樣就不帥了喔!」柏燕不需要彎腰就能幫蹲著,幫大麥把下巴闔上,調侃著給比例上高大得不像話大麥一個擁抱。

「你在這裡做什麼?」

「來看看你啊!」柏燕說。

大麥打量著眼前的小兔子,從人類的觀點來說柏燕胖了,從營養不良的竹竿體型變得結實了些,也豐潤了點,因為旅行的關係曬得黑了些。可是從妖怪的角度來看的話,現在的柏燕虛弱得讓大麥難過,看來漂亮的皮相讓大麥想到氣球,美好的外表之下空無一物,就連柏燕天生魅惑的氣息,也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。

皮膚變成讓人聯想到蜂蜜、杏仁的象牙白,本來金色的頭髮染上了什麼,在夜風中有著輕微的流動感,成為了讓人聯想到稻田收成的金色;紅色的眼睛不再是血液的顏色了,更像是楓葉或者夜晚的營火。

「發生了什麼事?」大麥心痛的問。

「我把房子都拆了,要不然沒錢造兵。」柏燕拍拍大麥的頭:「大麥對不起,我果然不是兔子呢!我只是隻不懂得珍惜的烏龜,吃大麥實在太浪費了。」

大麥閉上眼睛,仔細的嗅著柏燕身上的味道,才驚慌的發現,即使他貓科動物的嗅覺只聞得到洗衣精、洗髮精、沐浴乳的人工味道,連柏燕身上新成代謝的水氣也感受不到。

「都完成了?」大麥推開柏燕問,眼神像是獸籠裡受傷的孟加拉虎,頭髮像發怒的貓那樣一根根的豎了起來。

「都完成了,我是來告別的,該跟那群正義使者做個了結了。」柏燕歉疚的說:「不要我了好不好?這樣我才可以放手一搏。」

「這就是你的計畫?你果然骨子裡還是人類,卑鄙不守信的傢伙!」大麥拍掉柏燕伸來的手。

「對不起……。」

「不准說對不起!我才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不要你,如果不想背棄承諾的話,你就給我想個兩全其美得方法,不是很聰明嗎?」大麥失控的大吼。

「任性的傢伙!」柏燕說,在大麥臉頰上啄了一下。

「輪得到你來教訓我了?下一步是什麼?大幹一場?」大麥霍地站起來,向背後躍躍欲試的年輕妖怪們打手勢。

 

 

「把我交出去。」柏燕笑笑,掏出一把粉末吹向大麥身後的妖怪,道行低微的他們紛紛昏睡倒下。

「好主意!把你交出去……,把你交出去!你知道他們會對你做什麼嗎?那是魂飛魄散永不超生的!」大麥氣擊敗壞的說,卻看到柏燕倔強表情裡的認真。

「我知道,所以才只能用這個狼狽的樣子來見你,不能給他們甜頭嘗。」柏燕說著說著,把身上的斗篷脫下來折好,不捨的交給大麥:「還給你,還記得你說過,我這種胭脂骷髏,能讓別人看到期望的樣子?」

「是啊……,所以你才叫我散播那些謠言?」大麥猛然醒悟。

「嗯,我要把他們嚇得魂飛魄散的,要不然太不划算了!」柏燕深呼吸,纖細的身體暴漲成一個頂著牢房天花板的骷髏,火焚過的骨頭帶著裂痕看來卻十分堅硬。

柏燕成了燃燒著烈火的骷髏,偶爾捲成角狀的兔耳朵徹底的變成山羊角,散發著腐臭的柏燕看起來好不兇惡。

「把這座島搞得雞犬不寧的大妖魔?」大麥問。

「這個樣子好難過。」柏燕嘀咕著,憑著隨體型膨脹的怪力把牢房打破,看來兇惡卻有些好笑的,學著野熊捶胸嘶吼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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