與人類的版本不盡相同,重道那位帶著狩獵團前往北方荒原的祖先,是人類裡頭少數值得尊重的傢伙。他並不是有勇無謀的帶著大軍前去挑釁魔獸,而是花費了許多個年頭,聘請優秀的獵人訓練狩獵團,並且不斷的派出重金收買的斥候們,前仆後繼的用鮮血、生命去蒐集魔獸的資訊。
畢竟,就連魔獸之間都以敬畏的口吻,稱之為「暴君」的存在,絕對不是人類能夠輕易打倒的。
那位大人從探子們冒死帶回的情報裡,判斷暴君似乎能夠操縱火焰,因此花費重金請鐵匠們打造盔甲、盾牌,並且訓練狩獵團在水伸及膝的沼澤中作戰的能力。
由於斥候們從未在親眼見過暴君後生還,因次那位大人也無法掌握魔獸的體型與性格,僅能要求獵人們針對各種野獸模擬策略、陷阱。如果必要的話,還得下毒。
選擇在春天出發,也是為了利用溶雪後的河流。
那位大人打算挖掘渠道,將河水引進荒原裡頭,藉由改變地形來封鎖暴君的火焰,封鎖牠的行動。
儘管大臣、百姓、家人都反對,那位大人還是堅持的,將大把金幣花在上頭,而且總是用苦惱的笑容傾聽反對的意見。
因為他知道,這件事非做不可,而且舉城上下,只有他有辦法完成。
他並不好大喜功,而是因為他注意到了,其他人似乎不願意面對的問題。
希洛的人口即將飽和,而從這幾年的收成記錄看來,如果農民誠實的將收成上報,那麼地力的枯竭也迫在眉睫了;雖然希洛有著輪作、休耕的技術與概念,但由於這幾年糧食需求持續增加,迫使許多農民改變耕作方式,以供應城內的需求。
那位大人知道這樣下去,饑荒將成為無法避免的命運,希洛的居民在不久的未來,將被迫離開城牆內圍,前往外頭的世界開墾;那將造成希洛的滅亡,因為大多數的居民勢必無法生存,城內的土地也因為地力耗竭無法生產糧食,到最後只能和其他從地圖上消失的城市一樣,成為空有黑色城牆的遺跡,人類文明遺留下來的黑色骨骸。
希洛需要暴君的臣服,那位大人希望可以藉由暴君的臣服,來抑制周遭魔獸對人類的敵意,或者從暴君那裡得到在城牆之外生活的祕密。
「那為什麼我們還是困在城牆裡?你不是被他擊敗了嗎?趕快告訴我吧!到底要怎麼樣才可以像旅行者一樣,在外面的世界生活呢?」重道打斷魔獸問。
「乖,讓我把故事說下去。」
這樣的計畫如果成功了,當然是最理想的,但是要是失敗了的話,那位大人需要一個備案,能夠讓希洛能平安度過這次危機。
因此,他在狩獵團的人數上動了手腳;除了自願加入的人之外,他並未從軍隊裡頭徵招人力,而是用預付的高額酬勞,吸引希洛社會底層的居民加入,並且由他一一面試,嚴格挑選能讓希洛付出的每一枚金幣創造最大價值的對象。
經過這樣的篩選,他建立了人數多達五萬人的狩獵團,相當於希洛十分之一的人口,而且清一色是男性。
狩獵計畫的備案是:就算狩獵失敗了,由他所率領的狩獵團全部犧牲,希洛也會因為人口銳減、勞動人口不足,經歷幾個艱苦的世代。如此一來,他至少可以將希洛的滅亡延緩,將這個重擔交給他遺留在妻子腹中孩兒。
或許他的孩子、孫子,甚至是曾孫也不會注意到這個問題,但在未來的某個時間,也許會出現新的技術、契機,能夠讓希洛未來的統治者,用更少的悲傷來解決。
「太可怕了!」重道捂住嘴巴,低聲而驚駭的看著魔獸,再次體認到眼前的存在,是一直以來與人類為敵的生物。
「孩子啊,你覺得一個優秀管理者的條件,究竟是什麼呢?」魔獸玩味的將目光從火中收回,打量著重道的稚嫩臉龐問。
「仁慈的心、睿智的頭腦、果斷的勇氣。」重道毫不思考的回答,雖然似乎還有其他答案懸浮在他腦海中。
「你仔細想想,這些雖然都很好,但是不是只能算是一個人身上的優秀特質?身為一個統治者,應該要能夠跳脫人的身分不是嗎?」
「那不然,認同意圖謀殺自己人民的管理者的魔獸,一個優秀的管理者,到底需要什麼?」重道不服氣的反問。
「一個優秀的管理者,當然必須先是個優秀的人,但在具備那些特質後,更重要的是毀滅自己的覺悟,只有一個不計自身毀譽、利益、生死的人,才會受到我的認同。」魔獸回答。
「我要去睡覺了!」重道從地板上掙扎起身,將枕頭丟向魔獸,彷彿想驅趕恐怖的事物那樣。
「是啊,你這個年紀的幼崽,是該休息了。」魔獸喃喃自語的說:「不過啊,你要知道即使是同一個地方,白天和晚上也可能是截然不同的。什麼時候,白天時來我這裡看看吧?」
重道沒有回答,而是拉緊身上的睡衣,快步的走過冰涼的走廊,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將大門闔上,緊緊的快快的扭動門把下方的鎖,一下兩下三下。
他注視著鏡中的自己,想起父親曾經提過的,希洛城世世代代的管理著都有著相同顏色的頭髮、肌膚、眼睛,但在世代繼承的外貌之下,卻有著各式各樣不同的靈魂、不同的器量。
如果在他的祖先之中,有著胼手胝足將希洛建立起來的英雄,有以希洛未來作為藉口謀害人民的暴君,也有像他父親一樣,用寬容、圓滑的方式處理事務,讓整座城市能平安的度過每一天,在每一個春分秋收都能如期舉辦慶典的政務官,他將成為什麼樣的管理著?
「為什麼魔獸說,那位大人要找的不是他?難道那麼多的人都白白犧牲了嗎?」重道在替自己拉上棉被,耐心等待體溫將和夜色同樣冰冷的床鋪溫暖起來時,突然想起了魔獸在故事開頭提到的事情,有生以來第一次的失了眠。